【人民日报】到佛子岭去——叶辛

本文原载于《人民日报》:http://paper.people.com.cn/rmrb/html/2017-07/17/nw.D110000renmrb_20170717_2-24.htm


    国庆十周年的时候,1959101日,哥哥送了上小学三年级的我一本红封面的硬壳笔记本,装帧十分漂亮,里面还有彩色的照片,都拍的是祖国大地上新的建设成就和风光。

  其中一张彩照,下面标明的文字是:佛子岭水库。

  只见巍峨的大坝后面,是一泓碧水,煞是漂亮。

  那时候我不知道佛子岭在哪里,只因喜欢那张彩照,喜欢漂亮的笔记本,我记住了佛子岭水库这个地名。

  上了中学,课本里有一篇“到佛子岭去”的散文,是和巴金一起创办《收获》杂志的老作家章靳以写的。课文不长,老师要求背诵,故而加深了对佛子岭的印象。

  课文里提到好几个地名:官亭、梁家滩、霍山、淠河……一些小地名,就是没有明确提到佛子岭水库在什么位置、什么地方。课文中也讲到很多从湖南、山东、成都到佛子岭去的客人,通过人们的对话,我感觉到,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往佛子岭的工地上赶,去看热火朝天的工地,去仰望建设中的连拱坝。这让我更增添了对佛子岭的向往和憧憬。

  再后来,爱上了文学,从国庆十周年的散文集中,又读到了“到佛子岭去”的散文,这才知道,哦,原来中学课本里的,只是整篇散文的节选,原文要长得多。于是不由自主又读了一遍。

  读了整篇散文,仍然不知道佛子岭在什么地方,只是感觉是在安徽省山区的某个角落里。

  乍到佛子岭

  说是乍到,是因为人已经到了那座六十年前开始建造的巍然大坝跟前,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这就是佛子岭,这就是青少年时期留在记忆中的、课文里背过的、散文集中读过的佛子岭水库。

  哎呀,我使劲地回想,昨天坐着大客车,雨雾朦胧之中,从省会城市合肥出发,经过六安市,再到了六安市下面的霍山县,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佛子岭。车窗玻璃上蒙满了水汽,必须用手抹拭一下,才能看清外面的景致。章靳以当年写到的茅草棚,路边的小吃摊,都不曾看到。实在是有点遗憾。

  我睁大了双眼看,有雨,雾很浓,唯有散文里写到的那条淠河,清朗而又澄净,显得十分温顺。雨雾之中,湿气很重,空气却很清新。同行的作家蒋子龙说:“这地方有雾,没有霾,空气中的负氧离子高,不但夜间睡得好,午睡都睡得很沉。”来自山东的作家张炜则说:“这地方好就好在不可复制的生态之美。”

  可见他们的心情和我的一样,虽然碰到了朦朦胧胧看不甚分明的雾天雨地,还是发现了佛子岭独特的生态。同行的张炜私底下还对我们人手一瓶的水发出疑惑的议论:“为什么取名‘剐水’?这个剐字……”

  于是我仔细端详佛子岭出的这一款口感清冽的水,哦,原来佛子岭上雨雾茫茫之中,有漫坡漫岭的竹海,这水从竹根下流过,经过根须的层层过滤,佛子岭山上的老百姓世代饮用,俗称“剐水”。这水汇聚到山坡下的河谷之中,就是淠河。怪不得当年章靳以写到的“水又清又浅”的淠河,六十年过去了,现在还是那么清碧呢!

  我呢,说不清是一种青少年时的情结,还是望着眼前细雨中透光的水波、一湾涟涟碧水,也写下了一首小诗:雨中佛子岭,雾纱漫山林;溪色酿美酒,剐水无弦琴。

  最后这一句,是从古诗“青山不墨千秋画,江河无弦万古琴”化过来的。

  清澄碧透的水色让我想到能酿美酒,是当地老乡告诉我,这地方古来确有酿酒的糟坊,出的酒就以地名相称。是叫霍山酒还是佛子岭,老乡也讲不清了。

  我心里说,这无关紧要,只要有依据就行。

  回到上海,多少还是有点遗憾,虽然知道了佛子岭的大致方位,是在安徽六安的霍山县境内,但是一路之上,究竟有些什么见闻,具体路径怎么走,还是不甚了了。不过,总算是看见了童年时代在照片上看了又看的佛子岭水库,这可是“共和国第一坝”啊!可以说是不虚此行。

  这是两年之前,2015年初夏的事。

  又到佛子岭

  正是怀有这一心理,今年春夏之交,说又有一次去往佛子岭的机会,你愿意去吗?

  我欣然而往。这一次去,内心里有了准备,暗自说,得把如何到佛子岭去,该怎么去,细细地摸个透。

  第一站自然是到六安。

  知道六安,是因为两个缘故,一个是六安瓜片,一种名茶,在上海名声很大。周总理生前喜爱喝六安瓜片,邓大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还让办公室的同志下去代购六安瓜片。另一个原因是,高铁通了,六安到上海才三个多小时,大量出自六安的农副产品运进了上海,六安的朋友说我们是上海的后花园,茶叶、红桃、冬笋、香菇、木耳、石斛、小鱼干都运出来卖给青睐生态农副产品的上海人。

  吃到六安的农副产品,喝到六安的瓜片茶,六安在上海的知名度大大提高。

  这一趟走进六安,又一次到佛子岭去,我这才知道,六安还是更为响亮的大别山区的核心区域,六安不仅仅是一片产农副产品的绿色山区,还是一片红色的土地,有悠久的革命传统和历史,晚年的周总理在1975年病中想着喝一口六安瓜片,是因为他怀念已逝的战友叶挺,叶挺将军转战鄂豫皖时,曾给周总理送过一筒六安瓜片茶。新中国成立后,修建的共和国第一坝,筑起的佛子岭水库,就是根治淮河的重要水利工程。佛子岭水库建好了,才把当年时不时危害百姓的水害变成了水利。

  望着那条清澈碧透的淠河,引发我诗性一湾流水,我想起了小时候背过的课文:“……这阵它的水又清又浅,发起水来可吓死人……”说的原来就是千军万马修建佛子岭水库的意义。

  因为当知青时种过茶,年年春天采过茶,又喜喝茶,懂一点茶,贵州省人民政府聘我为茶文化大使。这一回走进六安茶谷,我很快发现,六安的茶,和别处的全国名茶,确有不同之处,比如西湖龙井、都匀毛尖、信阳毛尖、君山银针一类名茶,都讲究喝个明前茶,清明前后采摘的茶叶,价格大不一样。六安瓜片则讲究采摘谷雨前后的茶,况且采下来加工制作的方式也不一样,甚而至于卖出去的对象也不同,走进一碧万顷的茶谷,会看见路边书一条醒目的口号:中蒙俄万里茶道,六安五百里茶谷。

  哦,原来五百里六安茶谷的茶,还远销到蒙古国和俄罗斯。

  这是啥原因呢,走久了,在茶谷里喝一杯六安瓜片,品了几口,我顿时明白了,这茶喝来的最大特点是浓醇馥郁,其他的名茶在这一点上不能和它相比。怪不得它从晋朝流传至今,怪不得它曾是贡品,怪不得蒙古国、俄罗斯人都喜喝它,那些地方冷啊!喝来就感觉舒爽有回味。

  走车看花,一路绕着弯弯拐拐的山路到佛子岭去,只见群山环抱的层峦之间,碧水缭绕,竹海茶坡连绵无尽,淡绿浓绿深翠,瞅得人眼也醉了。

  一路同去佛子岭的作家苏童说:“我知道佛子岭,是小时候集香烟牌子,有一张印着佛子岭水库。”

  我听了不由笑起来,这和我从笔记本上看到彩色照片,是同样的童年记忆。

  泛舟佛子岭水库的碧水间,站在船头,仰望那巍然耸立的大坝,已然有了六十三年的岁月痕迹,我不由问:

  “这地方产酒吗?”

  闻者“哈哈”大笑:“怎么不产酒?产。”

  “是霍山酒还是佛子岭大曲?”

  “那是半个世纪前的老黄历了”,闻者继续笑道:“那时候用过你说的这两个名字,三四十个人,一个小酒厂,一年到头才出产一百万产值的酒。”

  “现在呢?”我追着问。

  “现在这酒厂,每天交给国家的利税,三百多万。”

  我骇然,心算了一下,一年足有十亿。

  船仍在碧水间疾行,拐弯了,我眺望着佛子岭的远近山水,随着初夏时节的风,吟出一首小诗:“船行碧水间,风轻一帆悬;雾尽群山艳,万岭露笑颜。”

  是佛子岭的笑颜。

  是祖国的笑颜。